那是一九八七年的一个夏天,我18岁,到县检察院工作还不满一个月。那天下午,当长着一头漂亮的银发,额头上几道线条柔和的皱纹的老科长告诉我去参加搜查一个贪污犯家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上那辆蓝白相间的警车,记忆里是一段兴奋地空白。那天下着小雨,车轮轧在泥青路上,发出一串有韵律的“沙沙”声,湿润的空气里参合着树叶的青涩味。车里光线暗得正好,很适合那时我年轻又富有的想象。我看见自己一会儿在抽水马桶里捞起一塑料袋人民币,一会儿在灶膛灰里刨出半张没烧完的信签纸...我想象着那家伙的模样,是不是和娄阿鼠一样,贼眉鼠眼,尖嘴猴腮。小时候很喜欢看戏,最喜欢看的要算豫剧,有一次县豫剧团上演古戏《十五贯》,一口气看了六场,戏中那个为十五贯铜钱杀人的娄阿鼠,就成了小时候心中坏蛋的标准形象。

　　“娄阿鼠”家住一套三卧一厅的单元房,组合家具,彩电,冰箱,很气派,这是预料中的,只是“娄阿鼠”并非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结实的五短身材,朴实的红脸膛,若除去一身笔挺的西服和梳理得油光的头发,一个典型的农民形象。我跃跃欲试地等他在搜查证上签了字,急不可待地把大衣柜里所有衣服扔在床上,然后,一件件从衣领到衣角细细地摸一摸,捏一捏,确信没有任何疏漏,再放在大衣柜里。比在家洗衣服时可要认真得多,那时我洗衣服水平实在难以启齿,洗得衣服十有八九需要母亲返工,挨骂不少,总也不见长进。

　　我全神贯注地搜查着,执着地以为在某一个角落,肯定会有所发现。突然,我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背着一个大书包,紧抿着嘴唇,一双嫩嫩的美丽的眼睛盯着我,充满仇恨。我真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是墙壁上“全家福”里那个活泼可爱的得女孩,一个六、七岁的女孩的眼睛里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家邻居的小妹,今年七岁,也有一双嫩嫩的甜甜的大眼睛,每次下班回家,她站在楼梯口甜甜地叫一声“警察大哥哥!”我自豪地告诉她:“不是警察大哥哥,是检察官大哥哥!”

　　“那你有枪吗?”

　　“有哇!”

　　“也是打坏人的吗?”

　　“是呀!”

　　然后,那双大眼睛冲我甜甜地一笑,跑开了。

　　我不敢正视面前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一想到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自己的样子,就觉得手心冰凉,我草草地搜完大衣柜,茫然地站在一旁。直到一个同事轻轻碰了碰我,一只手拿着件呢子大衣,一只手拿着一张发票似的东西。那件呢子大衣是我刚搜过的,顿时,我羞愧得满脸通红。

　　回去的路上,心里沉甸甸的,天真地想:如果世上没有犯罪,该有多好啊!

　　到现在,也记不清参加了多少搜查,我知道这身检察服的分量。每次搜查时,都要告诫自己一定要理智,决不能出差错。渐渐地,学会了理智对待每一件工作,也渐渐懂得世界上没有犯罪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每次搜查之后,仍忍不住的想:如果世上没有犯罪,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