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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苑 】书写汉字的记忆
2020-09-02 11:12:00  来源:学习时报

  关于写字,每个中国人大概都有自己特殊的记忆。在今天,在电脑上码字是比较方便快捷的记录方式,朋友圈、微博、博客、云笔记……各式各样的软件和小程序帮助我们快速地记录着生活、传递着情感。然而有一种记忆最难忘记,就是最初学习书写汉字的记忆。每一个孩子在童年习字时,大多是从田字格或是九宫格开始的。红色的格子,横平竖直,能帮助摆正每一个汉字,使其布局均匀,站立平正,也约束着每一个汉字不逾越其外框,这或许也是孩子们最初的美感和“规矩”的启蒙。

  我的书写记忆,更多的是来自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初中的第一节语文课,老师教我们写行书“的”字,他说“的”字在我们平常写作中出现得最多,必须要写得漂亮。他还说,要想写好行书,就必须先写好方块字,“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放学回到家,我趴在台灯下,认认真真写了满满几页“的”字,小小的心中充满虔诚和崇敬,也从此喜欢上了写字。

  等长大了,懂得了审美,更爱上了欣赏古人的字,欣赏那些传世的名人书法中流淌着的文化和雅韵,仔细地端详,那里面还有古人的人格和品性呢。苏轼的字厚重而温暖,平淡却天真,正如他一生颠沛流离,历尽坎坷,却依然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高旷胸襟。他写的“横”好似突然松掉的琴弦,有种跑腔走板的拙直,他写的“竖”苍劲有力,像极他顽强如千年老藤的一生。颜真卿的字端正稳重,饱满大气,他在《祭侄文稿》中抒发了忠义愤发,顿挫郁屈之情,而血泪斑斑的家仇国恨在颠倒错落的字里行间一览无余。杨维桢的书法粗看如野草般东倒西歪、杂乱无章,细品则如乔木一样骨力雄健、自在伸展,他性情狷直、行为放达,倔犟超逸的书法也正是他铮铮铁骨的写照。郑板桥情系百姓,与民同忧,岁饥时为民请赈,卸任时囊橐空空,他写字既像他画竹,也如他为官,超凡脱俗,两袖清风。

  读这些古代先人的字,沉浸其中,自然会领略到字外之意与意外之蕴:“横”如千里阵云,“点”如高峰坠石,“撇”如陆断犀象,“折”如百钧弩发,“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雷奔。古人的快意洒脱、愤懑伤痛、婉转包容,都蕴含在这些漫漶斑驳的书稿里。

  两年前我曾到过一次西安,来到碑林,站在门口巨大的石台孝经碑下,我突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李隆基的隶书,布满整块石碑,整齐而不死板,律动的每一个波磔,都温柔而灵动,这是中国古代建筑里的飞檐,是《诗经》里的“作庙翼翼”。怀素的千字文,仿佛是公孙大娘舞动的剑,是“霍如羿射九日落”,是歌女挥动的长袖,是“春风荡漾霓裳翻”。我看到《玄秘塔碑》的瘦硬挺拔,《大唐三藏圣教序碑》的挥洒自如,《颜氏家庙碑》的饱满大气,《肚痛帖》的恣肆不羁……那恰到好处的布局和间距,流动的线条和立体的刻痕,生动激越而又富有灵魂。这些被深深地篆刻在石碑上的汉字,似乎要以一种无比顽强的精神和力量,来对抗时间的流逝和岁月的侵蚀。这种坚不可摧的品格,让我想到我们的民族。

  李大钊在《艰难的国运与雄健的国民》中写道:“历史的道路,不全是平坦的,有时走到艰难险阻的境界,这是全靠雄健的精神才能够冲过去的。一条浩浩荡荡的长江大河,有时流到很宽阔的境界,平原无际,一泻万里。有时流到很逼狭的境界,两岸丛山叠岭,绝壁断崖,江河流于其间,回环曲折,极其险峻。民族生命的进程,其经历亦复如是。”

  从结绳记事到甲骨刻字,从金石铭文到竹简木牍。战争的烈火烧毁了阿房宫的秀丽,现代的空气褪去了兵马俑的颜色,汉字却作为中国人的集体记忆流传至今。正如李大钊先生所写,我们的民族生命,正是靠着雄健的国民精神,靠着一代一代的中国脊梁,冲破艰难险阻,越过沧海桑田,内修外攘,励精图治,变得愈来愈鲜活,愈来愈丰满。

  中国人的书写记忆,是孩童时的认真和慎重,是中年时的刻苦和内敛,是年老时的淡泊和隽永。这份民族的集体记忆,也是拓本上斑驳的墨迹,雄健壮美、代代相承;更是金石上铭刻的深痕,阳刚不屈、永恒不朽。(张淑虹)

  编辑:张亚东